安邦智库创始人陈功接受Asian Power采访,谈及当前多国能源供需问题
  • 问题访谈 2022-12-20

今年以来,国际能源局势发生重大变化,欧洲能源危机正在改变世界能源供需格局,并对世界政治经济产生深远影响。在此背景下,不少国家地区的政府已经决定重新恢复燃煤,以确保满足不断增长的能源需求。这对于煤炭开发商而言,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但从长远来看,这种“逆袭”是否有望持续下去?更重要的是,煤电还能获得来自资本的青睐吗?

作为世界最大的能源进口和消费国家,中国又是如何看待能源问题的?会通过核能等能源来填补能源缺口吗?围绕这些问题,电力行业权威期刊Asian Power(亚洲力量)对安邦智库(ANBOUND)创始人陈功先生进行了专访。

Asian Power:Could coal-based power still get funding

核 能

1、对亚洲地区来说,增加核能在电力结构中的份额,有多重要?

KUNG CHAN:

我一向是提倡能源结构最好是要实现“520均衡”的。

所谓“520均衡”指的是,一个国家理想化的电力结构中,核能要占20%,风能、水能、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占20%,煤碳占20%,天然气占比20%,石油占比20%,因此“520均衡”实际就是能源结构的一种参照系。

亚洲国家的资源分布往往不均衡,通常都会过于依赖于某一个特定领域,如中国依赖于煤炭,这对于国民经济安全并不有利,因为如果有一个在能源占比较大的类别因为战争或其他因素出现了供应问题,那么这种失衡的国民经济体就可能受到严重影响,因为能源价格上涨而出现普遍的通货膨胀,造成社会不稳定。

相反的是,现实能源结构中的五大类别如果比例较为均衡,比如都是各占20%,那么即便有一个类别出现了某些“意外”的情况,国民经济体也容易进行调控,实现再均衡,不至于发生过大的影响和冲击。所以,“520均衡”是现实中的较佳选择,而在“520均衡”中,核能应该占到20%的比例。

“520均衡”是一种普遍意义上的、理想化的均衡模型,亚洲各国应该根据具体的国情以及地理条件,围绕20%的标准比例进行调整。

如在日本等多地震国家,核能发电就应该小于20%的比例,相反在其他的一些国家,则比例甚至可以在20%的基础上适当增加。从世界的经验来看,前苏东地区的国家,核能所占比例普遍非常高,高于30%是常见的情况,但这也导致了核泄露风险的增加。过去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泄露就令人记忆深刻,现在乌克兰战争对于扎波罗热核电站的威胁,也非常令人焦虑。所以,30%以上的核电比例,作为一种普遍标准似乎是有些偏高,但低于10%的核电比例,其对国民经济的价值和意义也不大,所以选择10%-30%之间的20%作为普遍比例的标准,就显现出现实意义和价值。

2、如何更好地部署核能?通过哪些方式使核能更安全?

KUNG CHAN:

任何一国,核能只能实现相对安全,而无法实现绝对安全。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风险因素的问题,还涉及到诸多无法测量的自然风险因素,如地震、海啸等等。所以对于核能安全,只能以低于平均自然风险因素做为水平对照来看待核能安全。这也就是说,如果可以让核能不安全的可能性比发生毁灭性地震或者海啸的可能性更低,那就可以认为核能是相对安全的。

此外,核能的安全还与核技术的先进性存在很大关联,因此核技术的更新、换代和升级,实际也是确保核安全,尤其是长期安全性的关键措施。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条件下,应该采用最为安全的技术解决方案,并且不断用可靠性更佳的技术装备进行更新升级。

在核能的布署方面,政府部门应该与社会民众进行产业协商,核能产业对社会的潜在影响很大,完全按照一种生意模式来构建,我认为是不可思议的。我主张核电站的投资规划应该公开透明,尤其是应鼓励长远布局发展的规划。作为区域或者城市最为重要的、存在远期影响的资产,投资规划中能否覆盖远期风险是非常重要的,实际核能风险并不是一个静态的数据,随着时间的延长,设备的折旧以及老化,核能风险会放大而不是缩小。

当然,核安全产业作为一种独立产业,也会有助于提升核能的安全。过去,核安全产业大多仅仅是核电站的一种附属部门,但如果有一定规模的话,核安全产业是可以作为独立第三方的产业,这样做有助于核安全的控制。

3、部署核能,遇到哪些挑战(比如:核废料、核能的接受程度、成本,等等)?

KUNG CHAN:

最大的问题是核废料的处理,这是世界性的一个难题。

我认为,第一,核废料的处理,可能需要世界性的合作机制。这种世界性的合作机制,有利于发展核能,因而应该积极推进。第二,核能的利用与开发,应该以核废料的处理为前提,如果核废料以及乏燃料的处理滞后,则会为区域带来核能安全方面的重大风险。此外成本曲线可能是另外一个大问题,从环境和发展环境来看,未来的核废料处理成本的曲线是上升的,换句话说,核电的成本也是上升的,并且上升的速度可能超过预估,这样一来,核电是否是一种恰当而安全的能源,这依旧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4、各国政府如何应对这些挑战呢?

KUNG CHAN:

纵观核能产业的发展历程,几乎总是上下两个循环的对抗。

上面的一个循环是政商高层之间的协商,这个循环基本决定了核能产业的发展,然后告知社会。然后是社会反映,最后又制约了核能产业的发展,经常是因舆论或法律的原因,由下而上的限制了核能产业的发展。所以,各国政府打破两个循环,一开始就加大产业协商的力度,争取形成社会共识,这可能是今后核能产业发展的关键。

5、核能的主要市场有哪些? 有哪些新兴市场值得关注?

KUNG CHAN:

目前,核能产业主要用来发电,但可以利用核动力的应用市场还有很多。这些核能应用市场包括海水淡化、氢生产、地区供热、工业过程供热(玻璃和水泥制造、金属生产)、炼油和合成气生产。随着国际社会努力实现气候目标,由于将核能作为清洁能源与应对气候变化挂钩,所以扩大核能的应用,将可能赢得一个重要的时机。在中国,一座小型模块式高温气冷堆已经投入运行,这个反应堆的设计旨在支持发电、热电联产、工艺热和氢生产。

在很多潜在的核能应用市场方面,我非常看好核能制氢以及核能的海水淡化,至于供热等,那可算是常规应用了。核电厂产生的热量可用于产生蒸汽,而蒸汽可驱动涡轮机发电。目前,现有核电厂运行温度可达300℃,而地区供热和海水淡化过程需要的温度大约为150℃。这些热量若不释放,则可用于供热或制冷,或者用作生产淡水、制氢,进一步延长核能的产业链,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

煤 炭 资 源

1、在俄罗斯和乌克兰冲突引发能源安全威胁的情况下, 一些国家恢复(燃煤)火电厂。你认为,恢复燃煤,这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做法?

KUNG CHAN:

从部分国家的政策来看,恢复燃煤是一种短期的作法,但我希望燃煤电厂可以拥有一定的比例,如“520均衡模型“那样。事实上,即便是环境要求非常严格的日本,他们也依然保留一定的燃煤电厂。清洁煤炭的利用技术,现在已经非常成熟了,再加上各种碳捕捉技术以及储存,我认为以清洁煤炭为基础的燃煤电厂应该可以成为长期的作法,至少应该有这样的前景。

2、您觉得,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会提供资金给煤炭项目吗? 请解释原因是什么。

KUNG CHAN:

总体上来说,我不了解世界各国的金融机构对此的相关政策,但我认为其中可能受到燃煤污名化的影响。

因为长期以来,煤炭作为最重要的化石燃料,一直被认为是二氧化碳的重要来源。不过,由于煤炭清洁利用技术的发展,中国政府在2021年,设立了2000亿元人民币的专项再贷款,按照聚焦重点、更可操作的要求和市场化原则,专项支持煤炭安全高效绿色智能开采、煤炭清洁高效加工、煤电清洁利用。

日本政府虽然现在表态,不再支持燃煤发电,但IEEFA在其2019年的报告中还称,日本用于化石燃料的公共财政资金约为90亿美元/年,主要向发电厂开发机构提供,包括日本国际合作银行(JBIC)、日本出口和投资保险组织(NEXI)以及日本国际协力机构(JICA)等。绿色和平组织2019年8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2013年1月至2019年5月,日本对燃煤发电厂的公共财政投资为167亿美元,而亚洲另外一个化石燃料发电项目资金支持大国是韩国。

我相信,各国政府、银行以及金融机构对于煤炭项目的态度和政策,可能受到过于激进的环境政策的影响,再加上煤炭污名化的长期影响,这对于煤炭清洁利用是非常不利的。

3、除了资金来源之外,煤炭企业还面临哪些挑战?

KUNG CHAN:

煤炭企业过去曾经面临巨大的困难,世界煤炭市场曾有一段时间是明显萎缩的,但煤炭企业收敛状态也不应过于夸大。

2021年的过去两年间,中国煤炭行业十分之一的投资资金来自海外,48家国际银行以股票和债券的主要形式提供了总计217亿美元的融资。中国煤炭企业最大的国际投资方分别是美国投资公司贝莱德(BlackRock)和先锋(Vanguard ),二者分别投资了27亿美元和22亿美元,卡塔尔投资局(Qatar Investment Authority )以17亿美元排名第三。

这些数据显示,虽然煤炭行业受到环保激进舆论的攻击,但实际世界资本依然继续支持了煤炭行业的发展。我相信只要市场需求客观存在,这种资本的支持也不会立刻消失。现在,由于2022年冬季的地缘政治困境,世界很多国家不得不重新考虑对于煤炭开采和利用的态度,所以我相信今后的煤炭企业处境还会略好。

我认为对于煤炭企业来说,今后的技术进步方向是值得高度关注的,一个是煤制氢的发展,这方面虽然碳排放是个问题,但市场规模可能很大;另一个是清洁煤炭技术的全系统运用,从开采到利用,都是如此。这些方面的技术进步、产能和价格趋势,可能决定了煤炭企业未来的前景。

煤炭企业虽然是一个受到舆论干预很强烈的领域,但这是作为时间轴上的干扰噪音存在的,远期的发展趋势,还是由市场客观需求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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